Zeld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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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芽詹】如果木头会说话

雪楼三饮:

合志参本文放出~


想尝试一下静物视角的第一人称,所以选择了史蒂夫的存钱罐。木头其实也暗指豆芽是个把心事闷起来的人~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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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晨九点,室灯齐亮,逐盏推送的光明驱净了走廊和展厅的黑暗。二战壁画边的展灯亮起,历史睁开眼睛。大大小小的电子屏显示开机,开始轮播长达两个小时的战争人物纪录片,里面的主角就是这座博物馆所纪念之人——美国队长。


我所在的纪念物展柜的灯也亮了,陈旧的木质外壳沐浴在澄黄色光线中,配合下面“美国队长童年私人物品•储蓄盒”的说明牌营造了怀旧的情绪。我喜欢这个灯光,它让我想起布鲁克林宁静的午后、斜阳照射的桌面、昏暗的白炽灯的小屋子,那些种种记录在我身上的旧时光景。


一阵轻微的电流声流出麦克风,广播开始念诵说明稿:“欢迎来到史密森博物馆……美国队长是当世的传奇,勇气的象征……”


“史蒂夫·罗杰斯,被选中参与美国二战时一个独一无二的项目,这将他变成史上第一位超级士兵。”


“美国队长的故事是荣誉、勇气和牺牲的故事。”


史蒂夫,我的主人,我的朋友。


美国队长的故事广为流传,而关于史蒂夫的故事远不止这些。


“作为儿时的战友,无论在校园里,还是在战场上,巴奇·巴恩斯与史蒂夫·罗杰斯都形影不离……”


巴奇,另一个我熟知的人,也是史蒂夫最亲密的人。


我最喜欢看着录像带里两人并肩作战的场景,然后是歇战时,他们对着摄像机欢笑。时间改变他们的容貌、命运,唯有从小未变的笑容永远留在胶卷里。史蒂夫和巴奇在战场的故事被用来告诉世人何谓超能与默契,其他的往事被一句带过,而我恰恰最深知那些了。


我保存着的他们美好的过往,还有史蒂夫的小秘密。


 


 


三十年代那时,作为廉价摆设品的我有随时被丢弃的命运,原主人搬家后垃圾堆就是我的去处,我真希望在漆皮掉落之前再被人拾起好好利用。很幸运,我遇见了史蒂夫。


那时的他还不是录像里那高大的样子,但我立刻就喜欢上这个小男孩,不只是他有着金色的头发、干净的脸庞,因为在我等待被人珍惜时他出现了。史蒂夫拍拍我身上的灰尘,思索着我能派上的用场。他的另一只手里有收集好的废纸和金属,原来他是要带着这些东西到废品站卖掉,我想其中不包括我,我只是个木盒,不值钱。果然,他走出废品站的时候还把我紧紧拿在手里。史蒂夫走到一处水龙头旁把我好好冲洗干净,然后他打开盒盖,我听到硬币叮当的声音。零零散散的一块多钱被放进盒子里。噢,我要当他的存钱罐了!


他带着我往回走,步伐急切,带着微微的欣喜和紧张。


他在商店门前停下,犹豫片刻后决定走进去。


商店的老板很熟悉他,热情地跟他打招呼:“史蒂夫,我这里进了新的颜料和画笔,你需要买的话我可以给你打个折扣。”


“不了谢谢,上次买的还没用完。”他往书本和画材的方向瞥了一眼,径直朝糖果罐货架走去。每一大玻璃罐里都装着一种糖果,罐子口贴着价钱标签,最便宜的是一分钱五颗,花花绿绿的,而好的奶糖要两分钱三颗。史蒂夫几乎毫不犹豫地从奶糖罐子里掏出一把糖。


商店老板有些诧异,他清点完糖果,用纸袋装起来,笑着问:“史蒂夫,你不是说你妈妈不允许你吃糖吗?”


“是的。这些是用来招待朋友的。”他平静地回答。


“一定是给你最好的朋友。”


“这还用说……”


盒子里的硬币少了一些,史蒂夫抓着纸袋走出商店,步伐变得轻快,走起来时盒子里的硬币碰撞发出微响。


糖果是奢侈品又是必需品。那时的日子不好过,人们需要这种含在嘴里的甜蜜冲淡生活的艰苦。


到家后史蒂夫把我放在他的书桌上,翻找出抽屉里其他的零钱仔细点完再全部收拢进盒子。他拿起我掂了掂,像有了一盒沉甸甸的希望。


纸袋里的奶糖被倒到一个小碗里,他仔细地把糖果堆成个小山,这是为让它们看起来更好看些吧。大功告成,他趴在桌上,看看我,又看看那一小堆糖果,任分秒流逝。


我猜史蒂夫是真的不吃糖,这才抵抗了奶糖的诱惑。


“史蒂夫!你猜谁来了!”客厅里传来他母亲的声音。史蒂夫快速坐起来,他还没走出房间的门就被一个迎上的人给扑个满怀。一个褐色短发的男孩,有着水果糖一般忽闪的大眼睛,这就是他最好的朋友巴奇。巴奇永远是这么有活力,他来到史蒂夫的房间,原本安静的一切仿佛沾染了他的活力而有了生气。


“周日上午做完礼拜我们就去游乐园吧!”


“为什么今天下午你留下我一个人先走了?”


“你又画了新的画!什么时候画的?”


“史蒂夫,你要是不想去游乐园我们就去看电影……”


巴奇的问题一个接一个,史蒂夫已经习惯了,挑一两个做简短的回应,“嗯、嗯,你觉得呢,到时候再说吧”。他推了推桌上的糖果碗,让巴奇注意。


“你买了奶糖!”巴奇高兴地叫起来。史蒂夫倒是很平静,让巴奇开心仿佛是他该做的、很平常的事情。看到巴奇微笑着拿起糖果撕开上面的糖纸,史蒂夫终于藏不住嘴角的笑意。巴奇把撕开的第一颗糖递向史蒂夫,看着对方把糖吃进嘴里,他才拿起第二颗。


谁说史蒂夫不吃糖?他只是在等巴奇。


男孩们的游戏时光是那么平静。史蒂夫由于身体原因无法到屋外过多活动,巴奇为了照顾他,这天专门从图书馆借来画册让史蒂夫在家临摹,自己陪着史蒂夫往小床上一躺,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聊天。史蒂夫静静地翻阅画册,慢慢摸索艺术殿堂的门把手。


巴奇翻了个身,小脑袋上的头发蹭乱了,毛茸茸的。他发现了我,“这是什么?”


“储蓄盒。”史蒂夫回答。巴奇好奇地拿起我,他没有打开看里面有多少硬币,只晃了晃。“你打算把整间糖果店买下来吗?”


“没那个必要。”


“等你有了很多钱之后你会做什么?”


“不知道,但会继续画画。你呢?”


“我嘛,”巴奇又躺下,眼神望着窗外轻轻晃动的树丛,“如果有很多钱,我会给你买很多礼物!不只是你生日那天,每个周日,或者你开心的时候、病好的时候……啊,何必等到有钱,我每天都可以给你送礼物,只要我开心、你开心的时候,大大小小的什么都可以。”


“可是我的屋子太小,装不下这么多礼物盒子。”史蒂夫带着笑拒绝。后来我发现这种愉悦又宠溺的笑意常常在他和巴奇相处的时候展现,这已是他的习惯。他翻开素描簿,对巴奇说:“来吧,打开你脑子里的魔盒,我们那天说到未来会有像鲸鱼一样大的飞船,肚子里有豪华的船舱……”素描簿上有未完成的圆圆的飞船身,上方有一只巨大的螺旋桨。


巴奇翻身起来,顶着毛茸茸的乱发接上话:“对!”他的眼中闪着光,仿佛真的看到了未来的美好样子,“舷首有你的驾驶室——四面都是水晶玻璃,史蒂夫▪罗杰斯船长在里头拿着望远镜观察前方的白云飞鸟,他的大副巴奇▪巴恩斯为他掌舵。


晴天的时候他们一起驾驶飞船,从地球的东边飞到西边,可以二十四个小时都追着太阳下落的方向,前方永远是光明;如果遇到暴风雨,罗杰斯船长说‘我们和它拼了’!他们和飞船在闪电中穿行……直到雨后天晴,太阳光穿破云层,飞船被洗得一尘不染,他们透过驾驶舱的玻璃看见一座彩虹横跨天边……”


史蒂夫手中的铅笔跟着巴奇的描述一笔一划地描绘他脑海中的场景。


我看着他们从小时候起就喜欢在一起描述未来,并且预知了人生必将经历风雨。但在稚童眼中,和最好的朋友一起乘风破浪是一件刺激又好玩的事。我当时不知人们为何认定了一定要经历风雨和挫折?也许就是为了让后面的彩虹看起来更为美丽和可贵。


我的存在给史蒂夫很大的鼓舞,他更努力地在街区里搜罗废旧品换钱,那么多硬币满满收集到一起时能给他带来小小的物质上的快乐。别小看这一点快乐,它能让史蒂夫自信地走进任何一家商店,购买他想要的东西。淡味的食物冲不掉长期残留在他舌头上的苦药味,他更需要糖果、需要甜蜜,也需要有能与巴奇分享的东西。


甜蜜,在与喜欢的友人分享时没有被减少,反而大大增加了。


日常的陪伴让我有所知——除了巴奇,史蒂夫再也没有第二个朋友。巴奇不在身边的时候史蒂夫会吝惜笑容,或者说没有什么能让他展颜。所以付出一些辛苦和硬币换来的快乐不是随便衡量的。


巴奇的行动如他所言。那以后他经常给史蒂夫送来各样的礼物,有画笔、颜料,还有曲奇饼、弹珠等等。巴奇的家境好些,能有足够的零花钱,他用不着为筹这些小钱费尽心思。但巴奇很会珍惜,每次史蒂夫递来的甜食他都不会拒绝,他知道这是史蒂夫仅能给他的,他对他的爱就是欣然享受这一切,没有悬殊,没有隔阂。


 


盒子里的硬币越积越多,存钱罐像一个等待额满的目标,我时刻猜想着装满的那天史蒂夫会拿这些钱去做什么。等到那一天,史蒂夫抱着我走出门来到大街上,远远看着前方的商店——他终于要去买下期待已久的东西。


巷子口里边有几个正闲聊的男孩看到史蒂夫路过,他们冲他叫道:“嘿!那边那个小子,你手里拿着什么呢?”


这些男孩穿着过长的外套,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大人,他们成群结队的出没在街区的每一条路上,携带着负面情绪和麻烦。他们想让史蒂夫停下,但他们的“命令”没有奏效,这有点出乎意料。这些百无聊赖的男孩存心想找点乐子,原本倚靠在墙上的身体站直了,走出巷子。


我知道史蒂夫一定想赶紧走远。我被丢弃在街角的时候经常看到这几个男孩在欺负比他们小的孩子,甚至是一些老人。有一次,他们在街上逼迫一个老太太交出她的钱包。而这个时期的治安官像度假似的,只会说些安抚的话“这是没办法的事”、“现在动荡不安、他们没有工作”等等,这些人薪水不保也不太管事了。


那几个男孩追上来,史蒂夫终究被拦截下来。他镇定地面对这些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孩。他们问他:“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?”


“我的东西。”史蒂夫回答。


“你从哪儿弄来的?谁不知道你家里穷得连墙壁都不是完整的!”“这么好看的盒子肯定是偷来的吧?”一个男孩伸手在史蒂夫的脑袋上推了一把。史蒂夫的双手攥紧我,我感觉到他身体绷紧。有个男孩想起重要的是,提醒朋友们:“咱们小心点,巴奇他老爸的店在这附近,我们有可能会碰到Bucky。”这一带人人都知道Bucky,他从小就是受欢迎的人,但不跟他们混,只偶尔打个招呼。这几个男孩仍顾忌这点,毕竟“我是巴奇的朋友”这句话在他们的圈子里很有作用。


为首的男孩收敛了些,说:“我看也像偷来的,不过今天放过你,下次别让我抓到。你可得记住,现在这条街归我管……”包围圈松开,他们正准备走人。


“你以为我像你们一样?” 史蒂夫抬头,他的声音不大,话听起来格外的刺耳。男孩们顿住脚步。史蒂夫的蓝眼睛依次经过他们时像在看着恶心的东西:“偷和抢才是你们的专长。我知道你们,快手西蒙、侦察兵杰拉德、飞毛腿比利。如果你们想做些正义的事,就先把费恩太太的钱包还给她。”


西蒙欺上前,他的身影几乎能把史蒂夫整个挡住,可眼前这个小个子并没被他的气势逼退,他有些恼羞成怒。“罗杰斯你还真是令人讨厌,我要是想教训你才不会管你是不是Bucky的朋友。”


“不许提Bucky的名字,你和他根本算不上朋友。”史蒂夫说。他心里知道,今天注定要惹这个麻烦了。


西蒙冲自己的伙伴们撇撇嘴,像听到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,轻飘飘地转过脸来,拳头重重地落在史蒂夫肚子上。他要是想打倒一个瘦小的史蒂夫无需花太多力气,更不必带着羞耻。


这一拳打得史蒂夫险些摔倒。我的盒盖被惯性的力量掀开,一些硬币撒了出来。那些男孩看到盒子里面是钱,眼睛发直。西蒙首先叫起来:“盒子装的是偷来的钱!”


“不是!”史蒂夫下意识辩解。


“你不可能有这么多钱。”他们重新围住史蒂夫。“不想受皮肉之苦的话就把它给我,不然我们就把你送到治安官那里,你猜猜他会怎么说?”


结果是史蒂夫能想到的。那个时期的人们习惯了用自己的方式去裁决,没有人在乎一个弱小贫穷的孩子的声音。


几个男孩开始动手抢夺,史蒂夫弓着背把我护在胸前,他的手依然死死抱紧我,用身体挣扭着反抗。西蒙用力推着他的肩膀想要把他和我分开。史蒂夫很想反击,但他稍微松开手臂就会让我被抢走。他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和这些人抗衡。


“你们干什么!”有个响亮的声音传来。我看到巴奇冲向这边,一拳将比利打了个跟头,他狠狠推开西蒙,站到史蒂夫身前。他又冲西蒙大声质问了一边,你们在干什么。


“噢,是巴奇啊,”西蒙停手了,看着比利爬起来躲到他身后,他不满地解释:“你的朋友很不给我们面子。”


巴奇紧张地盯着史蒂夫:“你受伤了吗?”史蒂夫摇头,他不想知道自己刚才毫无防备地被打了一拳。


“看在巴奇的面子上这件事就算了。你以后多多管教管教他,他真不懂事……”谁也没有再提“偷钱”的事,他们冲巴奇点点头,打算马上离开。


史蒂夫突然对巴奇说:“巴奇,我们得教训他们!”


“史蒂夫,他们没有伤害你。”巴奇小声说。论打架,巴奇毫无畏惧,但他脑海里还顾及着父亲的嘱咐:不能随便惹麻烦。


“不,得教训他们。”史蒂夫说,“从来没有人教训过这帮人,却不断有人因为他们受到伤害。今天是你正好路过这里我才没有被他们抢劫,我曾经看到他们抢走了费恩太太的钱包——”他说这些时西蒙回头瞧了一眼,像是警告他别得意忘形,同时笃定巴奇不会出手打人。


“巴奇,现在只有你能教训他们。我知道你学拳击不是为了打架,但你有能力阻止他们这样下去——”史蒂夫目光灼灼。史蒂夫的话被西蒙听到,这个混混头子嚷道:“你看,他总是在我要放过他的时候得寸进尺!”


“巴奇,没有人敢欺凌你。如果你不动手教训他们,就是纵容他们,直到有一天你在乎的人被他们伤害!”


那些男孩再度围了过来。这回他们不再是为了抢夺我而打架,那些人讨厌史蒂夫,因为他身上真正的正义感让他们自惭形秽。


巴奇脱掉外衣,解开衬衣袖扣,他想挡在史蒂夫面前。史蒂夫把我放在地上后站到巴奇身边,两人一同面对那几个对手。


后来我听史蒂夫说这是巴奇第一次出手打人。


真正打起来时对方三个人的力量比史蒂夫和巴奇相比大不了多少。搏命之心会把史蒂夫的力量放大,或者说巴奇训练有素的身手更占优势,他们两人渐渐占了上风。打斗中我被不小心踢翻到一旁,硬币全撒了。但我很高兴看到史蒂夫和巴奇一起对抗这些恶霸。打架不正是增进男孩感情的时候吗?


那些人终于敌不过巴奇,悻悻地离开了。他们冲两人大喊威胁道,你们走着瞧!巴奇捡起地上的木箱子砸过去,两人也叫着说,我们能打一天!这些人只要挨过一次教训后就不会再找史蒂夫的麻烦。


巴奇俯身捡起地上的硬币装进盒子,“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……要买很贵的东西吗?”史蒂夫擦了擦嘴角边被打破的地方,笑说:“连你也没想到吧,他们还说这些钱是偷来的。”


巴奇停下手,认真道:“谁会信他们的鬼话。我最了解你,你绝不可能做那种事。”史蒂夫看着巴奇,咬了咬嘴唇,没说话。


硬币被收回盒子,史蒂夫把我重新抱在怀里,冲衣发凌乱的巴奇笑道:“哥们,你现在看起来比平时帅多了。”巴奇整理扯皱的衬衫,有些不好意思:“如果不是因为你说的话……”以他温和的性格不会和人打架。他不打算把今天的事告诉父母,这会使他们担心。


他们走进杂货店,把硬币换成整钱,重新放进盒中。这下又可以腾出地方继续攒硬币了,以后史蒂夫会有更多的钱。我从史蒂夫的眼中发现到了购买欲,但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很会隐藏心事,他不动声色地和巴奇走出杂货店。


他到底想要什么?还是真如他说的,他不知道自己有钱的时候想买什么,也许有了选择的能力后又多了选项。


“我很抱歉。”史蒂夫对身边的巴奇说。


“什么?”巴奇很意外。


“我劝你做了你不喜欢的事。你说过你讨厌暴力,尤其是在学习拳击之后,你清楚用多少力气可以把一个人打伤,所以你对力量使用很谨慎。我看出来你刚刚留了一手,我们仅仅是把他们打跑。放心,这件事你不说、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。”


“不,史蒂夫,”巴奇笑了,他搂着他最好的哥们的肩膀,“是你说得对——当我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时候,我就应该出手。西蒙他们已经做了够多的坏事,人们总想着他们有朝一日会吃苦头的,所以从来不出手制止。我父亲说会有治安官处理他们,但是从没见过那一天。如果我们的反抗是出于正义,就值得这么做。”


“你不认为我是在给你惹麻烦吗?”答案已经在史蒂夫眼中,他看向巴奇,更想听他亲口回答。心意相通的话听起来谁不喜欢呢?


“交朋友就是一起来享受生活中的麻烦。”巴奇脸上的笑容舒朗愉悦,眼中光像黎明的晨星,在萧条困难的时期里带给史蒂夫无限的快慰。


 


*


那时的日子说苦也不苦。除了金钱,史蒂夫得到的东西都是成倍的,巴奇的爱、母亲的爱。莎拉的薪水几乎都花在史蒂夫的医药费上,她能用护士的职务之便为儿子置药,结余的钱再精打细算地维持两人日常开支。莎拉知道史蒂夫在存钱后从不干涉他。史蒂夫在慢慢长大,他有足够的自主能力买下自己喜欢的东西。莎拉给他几块钱零用,这个懂事的孩子早早学会为母亲分忧,他向她展示自己的存钱罐,告诉她以后他能给自己存零花钱。盒子里的小小的积蓄是史蒂夫对以后的寄托,钱用一半、存一半,他心中都有计划。


有时候莎拉会问儿子,如果以后有了很多钱他会干什么?母子俩一起畅想美好的未来,他们会有美味的食物、宽敞的房子,说不定还会有汽车。这些希望可以随着积蓄一起变大。但莎拉想到现在更重要的事。她对史蒂夫说:“等我们富有的时候我们能买下任何想买的东西,趁我们没有钱——史蒂夫,你得先知道什么东西是钱买不到的,这大概是上帝给我们的‘便宜’。”


“朋友!”史蒂夫最先想到巴奇。这一点他颇为自豪,“无论我贫穷与否,巴奇都会是我的朋友。”


“你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,巴奇告诉你的吗?”


“他没有说,但我就是知道。”史蒂夫看着母亲,他胸有成竹。朋友之间交往到一定程度后很多事情心照不宣。史蒂夫在这么年轻时就认定了自己和巴奇的想法,更令我惊奇的是,这一点持续了近乎百年的时间。


“还有呢?”莎拉又问。


“正义。”史蒂夫想了想,“如果钱能买到这个,大概早就有人为之付款了。”说着,他低下眼睛。史蒂夫现在还不能说出正义的含义,但在这个问题上他早早的表现得像一个成熟的大人。我猜想那些愿意“为正义付款”的人中肯定有他。莎拉笑了,儿子眼神中有她为之欣慰的东西。


“你呢,妈妈?”史蒂夫问。


“对我来说钱不能买到心里的安宁,就像现在。我依然能看着你,和你吃一日三餐,相依为命。我不奢求未来会有巨大的变化,不要求你有巨大的成就,只要我能看着你健健康康的就足够了。”她停顿一会儿,又说:“钱不能买到爱。等你长大就知道,真心爱着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比她富有、或者是因金钱上的平等关系才与你交往恋爱。纯粹的感情无法用金钱、经济衡量,虽然有时候感情会被它干扰……希望以后你会遇到一个真正了解你、待你好的人——”


“就像巴奇。”史蒂夫补充道。莎拉笑着点头。巴奇那孩子可以说是她心中美好的代名词。史蒂夫又把我握在手上,这时候我的盒子里面已经装了一小卷纸币,和半盒硬币,我能感到史蒂夫在把爱与希望慢慢积攒在这点物质上面。


 


*


等到史蒂夫的年纪再大一点时,他不用到街道上搜寻废弃的纸盒和金属片了,他可以到报社为那里的工人打打杂以换取一些零花钱,他去得勤快的时候挣到的钱比捡废品时多多了。盒子里攒的零钱终于被一些更大面额的纸币代替,薄薄一张,就换掉了一盒的硬币。


又到猜想史蒂夫会为什么东西花钱的时候了。我对他攒钱的目标一直充满好奇。


要知道他上次差一点花光了盒子里的所有钱——为了给巴奇买一只钱夹。


 


那是一只摆放在橱窗里很久了的钱夹,史蒂夫每次路过都有意无意地看上两眼。终于,擅长察言观色的店主跟史蒂夫说如果他愿意买下这只钱夹,就给他打个折扣。


“你是准备买来送人吗?”店主看到这个男孩犹豫思忖的样子,这多半是拿眼前的的钱夹在和心里相应的对象做比对。


“是的。我不知道这个适不适合我的朋友。”


“你的朋友?喔,如果他年纪和你一样大的话确实有点不适合,但这是经典款,足够给他用个好几年都不过时。”


史蒂夫还不知道过时的概念,他只觉得这个钱夹好看,很配巴奇,颜色温和质地柔软。巴奇原来用的那个已经磨破了边,如果买下这个送他,能让他用好几年。


史蒂夫把钱夹捏在手里,看了又看,最后爽快地说就买它吧。


店主当然也很高兴,他为史蒂夫包装钱夹的时候说,如果你的朋友不满意可以随时来退换,钱会如数退还的。他看得出,眼前衣着朴素的男孩不会用这么贵的钱夹,他能成人之美地卖给他,也能继续做件好事让这个孩子别太艰难。


史蒂夫把钱夹带回家,打开储蓄盒,对着空空的盒子凝视,然后盖上,把包装着钱夹的纸袋放在盒子旁边。据说今晚是巴奇的生日,我等着史蒂夫把钱夹亲自送给巴奇。这次珍贵的付出一定会有欣喜的、精神上的收获。


傍晚时分,史蒂夫带着礼物出门了。今晚应值得他高兴,毕竟我看着他存了这么久的钱,就为等待这件令人开心的事。史蒂夫永远能为自己期望的事保持忍耐,他有很多没有说出口、也不会说出口的东西。一些情绪把他烦困在这个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里,纵使来回踱步也无法甩脱,虽然我和史蒂夫日日相伴,但对此仅能心怀祝福。这个男孩有时候就像沉默的木头,如果我这个木盒能说话,大概会比他善于表达。那送礼物是一个很好的表达方式,我不知史蒂夫会把心里的事说出几成,他至少会有些进展吧。


等到夜里史蒂夫回来了,他从外衣的内袋里拿出了那个钱夹。上面的包装纸还没有撕开。伴随着轻轻地叹气声,史蒂夫坐到椅子上,他轻轻打开那层包装纸,在沉默中仔细地打量它。


我感到遗憾,这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,原本该有喜悦被淡灰色的失望代替出现在史蒂夫眼里。


翌日早晨,史蒂夫在去报社打零工的途中顺路把钱夹拿到店里要退掉。“很抱歉,我是来退货的。”史蒂夫有些不好意思。


店主略带诧异地接过钱夹,打开抽屉取钱,顺口问:“怎么,你的朋友不喜欢它吗?”史蒂夫笑笑,他接过店主点好的钱,数都没数就放入口袋。“不是的,有别的朋友送了钱夹给他,我想我买的这个是多余了。”


店主是个阅历丰富的中年人,史蒂夫掩饰的惋惜的笑被他看在眼里,这个男孩让他想起过去那个不善言谈的自己。“有时候一些退缩是源于自己的猜想而不是他人的选择。”那个钱夹被没有马上被摆放回原来展示的位置,“最亲密的朋友,甚至是爱人,都不会猜到你真正在想什么……啊,我说的有点多了。我猜你原本想把它送给你的好朋友的对吗?”史蒂夫沉默着点点头。“现在不景气,可能没什么人买这些东西。孩子,如果你还打算来买下它,我就为你留一段时间。”


“谢谢。”史蒂夫把手插进口袋,匆匆离开了百货商店。


后来我才知道,那天晚上巴奇在生日聚会上把新交往的小女友介绍给朋友们,那个女孩送给巴奇一个名牌钱夹,希望它能代替自己随时陪伴着巴奇,那个钱夹看起来更衬巴奇的身份。无论是寓意还是价值,它都比史蒂夫的更好。所以那天晚上史蒂夫扔掉了礼品袋,把钱夹藏在外衣口袋里,谎称自己没有带什么礼物。巴奇说无所谓,他只要看到史蒂夫就好。


对什么都不缺的人来说,这钱夹不过是个普通的礼物,巴奇会珍惜吗?


在史蒂夫看来他会的,但两个相同的礼物他又能如何处置?为了不让巴奇为难,史蒂夫把自己的礼物藏好、退掉。他心里是有点失落,想到他竟然和巴奇的女友送的是同样的礼物,真是尴尬。


幸好最尴尬的事没有发生。史蒂夫松了口气。


 


钱重新回到盒子里,留着,存着。史蒂夫没有再把它们用到别处。我相信他心中仍有念想,要不然就是有了别的希冀。年轻人在这个年纪,心思大多会放在朋友和前途上,每当史蒂夫失神停顿或者疲惫时,他望着我,思索着自己和巴奇和未来。史蒂夫和巴奇逐渐长大,不再像昔日孩童那样喜欢在屋内的地板上聊天,畅想着未来,摆弄玩具。人活着就像一张网,无法撇去早已存在的枝结关系,他们走到屋外接触外面的世界。


风雨虽多,船长史蒂夫不能总待在他的驾驶舱里。性格开朗的巴奇总喜欢把史蒂夫带到屋外,他的好哥们需要透透气,他看得出史蒂夫不排斥新鲜事物。不过,那样的交际是需要花销的,偶尔来几次聚会对史蒂夫来说不是什么难事。虽然巴奇的朋友圈随着年纪增长而变大,但他从来没有丢下史蒂夫,还特地分出精力照看他,有时候这不太令人理解。大多数人还是看在巴奇的面子上接受史蒂夫的融入。在巴奇心里,史蒂夫占领了得天独厚的位置,他的分量与利益之交有别,更别说那些泛泛之交。但史蒂夫还是渐渐脱离了巴奇为他营造的氛围,理由他也说不清。


他是在故意避开巴奇的朋友圈,只与巴奇一人深交。在我看来,史蒂夫终于不用目睹巴奇和其他人亲昵了。他就是这样。明明越在乎的东西,却把它推得越远。


 


 


一个闷热的夏夜。小屋中白炽灯的光线令原本浮躁的心绪更加不安。我看着史蒂夫盯着那幅绘到一半的灯塔,笔尖已经停顿了十几分钟,他现在无论如何也画不下去了。


前天巴奇告诉史蒂夫自己和小女友分手,史蒂夫当时听完后,没有露出多少表示遗憾的神情,只是淡淡地安慰巴奇说,聚散和离是很正常的事,现在正年轻,还能有其他的选择。巴奇什么也不想听,说今晚他要去喝酒,如果史蒂夫愿意就过来陪他。史蒂夫没有去,他觉得这太小家子气,只是分个手而已。


现在他又担心起巴奇来,都喝到了这个时候,巴奇会不会在酒馆里醉成一滩泥。巴奇会不会有危险?他想起那些曾被他俩打走的混混会趁机来寻仇。


还在浪费时间胡思乱想些什么?


终于,史蒂夫用力放下画本,焦急地披上了外套。出门时关门的声响都比任何时候的都大声。


过一会儿,楼道里出现了又慢又沉重的脚步,还有一个嘟囔、一个抱怨的说话声。


史蒂夫推开门,巴奇几乎整个人搭在他的肩膀上,史蒂夫比他矮小,但不见得没有力气。史蒂夫转身关门时,烂醉的巴奇仍能轻车熟路地走向床的方向,就是双腿有些不听使唤,他被自己绊了一下然后扑倒在上面。


“别碰我的床!”史蒂夫叫的时候为时晚矣。


“就借一会儿……”巴奇话音模糊,舌头已经不归他自己管了。


“还好你刚才吐在外面,不然我这整个地方都得遭殃,我们就一起睡到大街上吧!”史蒂夫冷淡地、略带抱怨地说,神情复杂地看着床上的巴奇。他想继续抱怨,又觉得过分了;想关心几句,却不知温柔该如何开启。


他走过去帮巴奇把鞋袜褪掉,有些粗鲁地把巴奇的双腿搬上床,手上推了一把巴奇的肩膀。“你算准了我会去接你才喝成这样的对吧?如果我没有去,你今晚怎么回家?”史蒂夫把沾着巴奇酒气的衣服脱了。他听到巴奇闭着眼含糊地回应了几句,没听清他说什么。史蒂夫又回到床前,帮巴奇把衬衫从裤子里扯出来,不知道为什么,他的手在为巴奇解开扣子时有些打滑。


在很多时候史蒂夫都是个温柔的人,只有在面对霸凌时,他才会暴露本性中的尖锐,那仅是为了抗争。但是最近他对巴奇渐渐变了,相互打趣时他将温柔收起,诙谐地嘴炮让巴奇有些应接不来,只能苦笑。巴奇不知道史蒂夫在想什么,是不是心情欠佳,即便是如此,他对史蒂夫一如既往的亲密。无奈,败下阵来的只有史蒂夫——让哥们与自己保持距离的伎俩失败了,自己变得更别扭。而那些梗在心里的东西就像这个夏夜一样令他烦躁难耐。


史蒂夫扶着巴奇的后颈,为他脱掉衬衣,嘴里仍在不停抱怨巴奇不该喝太多酒……他去拿毛巾蘸水给巴奇擦身,刚下手的时候重得让昏昏欲睡的人皱起眉。巴奇动了动嘴唇,想让史蒂夫轻点,但他现在醉得懒得开口,耳边是史蒂夫嗡嗡的抱怨,还被对方这么下重手擦身,实在不太舒服。


“事情哪有你想象的这么好,姑娘们的心思不是你随时能猜准的……”


“这些事能让一个人变得这么伤心吗?如果可以我也想试试,可我一直都没有机会……”


“好吧,我没和女孩子谈过恋爱我不太清楚你们之间的事……”


“下次再喝成这样就让酒馆老板把你打包送回家!”


史蒂夫越说越生气,话语也越来越重,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轻。柔软的毛巾擦拭过巴奇的身体。刚才下重手的地方有红红的印子出现在白皙的皮肤上。


巴奇已经熟睡,发出微微的鼾声。他沉默而温柔地帮对方擦拭完,抓着那块毛巾,呆坐在床边。他大概是想让巴奇睡得舒服些,没有与他一起挤那张小床。


掌心,巴奇余留的体温在分秒中流逝。


史蒂夫看似淡定,其实他的内心藏着一片海,所有的情绪在平静的表面下波澜暗涌。他坐回桌旁,将画本的一角撕下,拿起笔写下一句话,然后将纸片折好,放入储蓄盒里。


这时,史蒂夫告诉了我一个秘密,比任何东西都要宝贵。


也许这已经不是秘密,因为我知其由来已久,看着它根脉滋生。


有我保守秘密之后,史蒂夫的胸口再也不再被沉重的东西压迫,寂寞与爱像一块石头,静谧地在时间中下沉,他的眼神慢慢随之平静。我看到他放松了些,重新拿起了笔,重新翻开空白的一页,笔尖在上面描摹着熟睡男孩的脸。


巴奇在慢慢长成男人的样子,喉结分明,偶尔像大人一样留胡茬,脸上的婴儿肥消退了,下颌的轮廓越来越清晰。他们是看着彼此长大的,但有时候史蒂夫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,他时常想不清巴奇的长相,奇怪的是每次画巴奇下笔无需犹豫,手指全凭着记忆走线。绘画是需要反复练习的,当你重重复复画一个人,有时候为了下笔有神而细细地记住对方每一种神态,绘画就成了浪漫的事。人类感情表达方式真不少,原来不用说话也可以说爱。这种感情我看在眼里,史蒂夫沉默也好、藏匿也好,他注视熟睡的巴奇时携带着最深沉的温柔。


史蒂夫正在填充落在巴奇脸上的光影,巴奇翻了个身,鼻腔里发出咳动的声音,估计是口渴想喝水,他的酒意就要醒了。史蒂夫翻过画好的人像,把上一页临摹的建筑覆在上面。这个举动不奇怪,他从来没让巴奇知道他画了多少张巴奇的画像。


巴奇睁开眼睛,恍惚地看向史蒂夫直到视线落定。“要喝水吗?”史蒂夫问。巴奇慢慢地眨了眨眼睛,一个肯定的眼神。他看着好友起身给他倒来一杯水,递到自己嘴边。他的手肘撑着身体,喝完了水。


“就你一个人在家?”被酒精灼烧过的喉咙有些沙哑。


“妈妈今晚值夜班。”


“她的身体还好吗……”


“不怎么好,咳嗽一天比一天严重。今晚上班前我还拦不住她。”


巴奇又趴在床褥上,上面有淡淡的史蒂夫的味道。史蒂夫主动问及他的事:“你和丽莎吵架了?”


“是分手了。”大醉淋漓之后巴奇对事实冷静多了。“我这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想她……史蒂夫,有你最好。”


被夸赞的人嘴角微微上扬,“恭喜你回到我的阵营。”


巴奇疑惑地晃头:“我们一直是一起的,倒是那段时间里你表现得有些排斥我。”


“真的?”


“你别不承认。”巴奇闷闷地把头埋在枕头里。


“我是看着你们很要好才不想打扰你的,你们需要单独相处的时间,不能总带着我……我记得那女孩对你不错,她送了你那么贵重的礼物。”


“你说那个钱包?分手的时候已经还给她了,我不能留着这样的礼物。”


史蒂夫皱眉,感到不可思议:“你还给她了?”


巴奇翻过身舒服躺平,“是啊,还留着做什么……”


看似不经意的问话结束了,史蒂夫收拾好画本和笔,把床上的巴奇往里面推了推,躺在剩余的不大的面积上。临睡前他还抱怨巴奇长得太高太快,再过两年禁止他来蹭自己的床。巴奇倒是好脾气,任史蒂夫推搡完还乐滋滋地抱着他,就像小时候那样。


 


第二天清晨,薄雾还未从窗玻璃上散去,史蒂夫就轻轻爬起来。他一口气把盒子的钱全部拿光,差点连那张纸片都夹带出去。


他跑下楼,跑到街上的那家百货商店。正在开门营业的店主看到史蒂夫跑向这里的身影,男孩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,他高兴地冲他打招呼。


一分钟以后,店主的手取走了摆放在橱窗里的那只钱夹。


机会太突然,时间太紧迫,钱夹没有被包装就被史蒂夫买走。


巴奇还在熟睡。史蒂夫轻轻地打开门,我看到他把怀中的钱夹取出来放到巴奇的外套里。


他似乎想到了什么,又写了张字条夹在里头。


“一切重新开始,哥们。”


如此安静,小心。


 


*


从那以后,史蒂夫再也没能存住钱,零星的钱币落进盒子里,不多久又被取出。一开始他每天做两份兼职,从学校退学后又在工厂找了份工作,每天起早贪黑,日结的工钱数记在他的小账本上。但那些数字像水一样很快就流走。


母亲莎拉的病况每日愈下,她无法再到医院里工作,回家静养的时候只拿了些止咳的药。病情只有她心里最清楚,对史蒂夫说这是累得病倒的,只要休息好她就会好起来。史蒂夫隐约能感觉到某些异样,他依然每天努力地工作,每周虔诚的到教堂里做礼拜。莎拉对他辍学的事颇有微词,但史蒂夫也是这么回复她说,只是最近家里经济太紧张,他工作一段时候攒好钱后就回到学校里,现在正好可以陪妈妈。


谁也不知道母亲的病什么时候痊愈,史蒂夫什么时候能回到学校,这段糟糕的时期何时才会过去。


我听着母子两人互相说着安慰的谎言。有时候说谎并不是一无是处,它至少给人心安的作用,麻醉了担忧与茫然。


 


这段时间,巴奇的来访似乎变少了,他每次止于门前,要么是史蒂夫不在家,要么是莎拉在昏睡中,我听着他的脚步在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才离开。


到了夜晚,史蒂夫才匆匆回家给母亲做晚饭。结束完家务琐事,他带着一身疲惫地坐在桌边,临睡前还在为报社做抄写工作。我真想告诉他巴奇来过——巴奇想来为你分担一些。巴奇不止一次地暗示要给予他帮助,史蒂夫总是说,有我一个人足够了。当年妈妈也是独自照顾他这个早产多病的孩子长大,现在他也能凭自己的能力还报她多年养育之恩。


史蒂夫的拒绝不只是倔强。那一年巴恩斯家的生意遭受到冲击,虽不能再像以往那样阔绰,但维持日常开支是没问题的。


巴奇总是有办法,他知道史蒂夫需要帮助,也最清楚史蒂夫骄傲又较真的性子。那天,巴奇来到史蒂夫的房间和他聊天,在史蒂夫背过身的时候,巴奇慢慢靠近他的书桌,他把藏在裤子口袋的东西拿出来,一叠钱,他把它们塞进了我的盒子里!


“你在做什么?”史蒂夫警惕地转过头,他只看到巴奇把手放在储蓄盒上。他不得不紧张,我这盒子里可藏着他的秘密。


“呃,我只是看看你的盒子……”


“我很久都没往里面存钱了,应该没有什么钱在里面。”


“钱跟希望一样,都是一点点攒的。”巴奇拿起我装作好奇地看了看,又放回原处。他似乎不想把刚才的事告诉史蒂夫。


好吧,巴奇不说,我也不说。


 


莎拉的病最终被史蒂夫知道了。她本以为隐瞒病情能缩短史蒂夫内心的痛苦,因为在这之后,她很快离开了人世。


母亲给史蒂夫留下了一些债务,有几笔为史蒂夫买针剂时的欠款,在她病重时期,史蒂夫没有足够的钱,想尽可能买好的食物就不得不跟商店赊账。拖延的房租,等等。史蒂夫重新在自己的小账本上计算,他翻出自己钱夹里所有的钱,然后碰运气似的,把储蓄盒里的也倒了出来。他愣住了。哗啦一声,盒子像魔法一样倒出了一小堆钱。平时他往里放一些凑不成整数的硬币,没想到盒子里还能有这么多。


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法,除了那个说着“我会陪你到最后”的傻小子还会有谁这么做?史蒂夫很快回想起有几次巴奇鬼鬼祟祟地拿起盒子的样子,他的眼眶微微发红。手指停顿在卷好的钱上方, 他最先把那张不小心倒出来的写着秘密的纸片找出来——他的财宝,他把它重新放回盒子的最中心,由一枚硬币压着。然后将那一小堆钱清点了,把数额记在本子上。


富有与拥有的意义从来不可等同。


史蒂夫每时每刻都清楚自己口袋里有多少钱,因为数额少到用不着反复计算,这大概就是穷人的特征吧。但对于他所拥有的东西他亦时刻清楚,母亲说的那些“钱买不到的东西”丰盈着他的内心,走过那段艰难岁月。


 


*


“史蒂夫!”


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。史蒂夫习惯性等第二声出现时才做出回应,他有一只耳朵的听力欠佳,得确定是不是听错了,而这样也可以直接忽略一些路过拿他开玩笑的人。他听到第二声叫唤时才停下脚步,巴奇的妹妹丽贝卡追上前。


“帮个忙吧。请把这串钥匙交给巴奇,他今天出门时忘了带。现在再找他来不及了,我要赶去舞会很晚才回来。”


“我一整天都没跟他在一起,怎么知道他人在哪儿。” 史蒂夫接过钥匙,有些为难。


“整个布鲁克林就只有你能找到他。你会有办法的!”女孩说完急匆匆地走掉。


若要猜,巴奇现在应该是再和女孩子们泡酒馆。近段时间他都是这样。没什么事也泡在酒馆里专门和别人打牌。经济越是萧条,人们的赌瘾越大,危机让心存侥幸捞一把的人增多了。史蒂夫没想到自己的好朋友竟然也是其中一员。


史蒂夫不打牌,尽管巴奇花了很长时间教会他,他仍无法从打牌中获得乐趣。所以他无法想象赌徒究竟有一种什么心理,能对此乐此不疲,甚至倾家荡产。巴奇很享受这些,他的牌技青出于蓝,并且总被好运眷顾,牌桌上从未有败绩。说来,史蒂夫还没目睹过巴奇在牌桌上的风采。他决定去瞧一瞧,推开麦芽糖俱乐部的门。


里面的灯光有些昏暗,能看到一些街坊邻里,还有工厂上班的同事。人们来到这儿释放白天积攒的紧张,那些轻松慵懒的面容让他们看起来有别于平常。


史蒂夫穿过人缝,原本不起眼的他几乎能在热闹中隐身。他在吧台边找了个凳子坐下,这个地方能看到不远处牌桌边的巴奇。想到今天能看到某些巴奇平时不会表露的特质,或许还能抓住巴奇一些闹笑话的小辫子,他心里有些窃喜。


错落的灯盏将一束光投落在巴奇身上,这抹光影使他有别于邻座,史蒂夫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人。


巴奇的眼窝深,低头看牌的时候让阴影溜了进去,遮掩住他短暂运算的神情。片刻后,他抬脸把牌甩到桌子中心,让灯光照见他眼中的黠慧与可爱,他就像个大男孩,玩着自己的游戏。周围那一圈为难地慨叹声,抱怨巴奇怎么又要赢了,听得巴奇的笑纹皱起来。


史蒂夫叫的酒端来了,他无法收回目光。他想不通,这个最熟悉的人隔着这么多人和距离的时候,怎么就变得好看了呢?他突然嫉妒起坐在巴奇身边的人。感到巴奇待他们有别于自己……说不出是哪一点,就是有不一样。


史蒂夫尝了一口酒,舌尖对这味道还能适应,心思又放在巴奇那边。


“你是巴奇的朋友?”一个女孩来到史蒂夫身边。他回头看到了一位金色头发的女孩,样貌有点眼熟,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。女孩路过这里,握着酒杯瞧着这个紧盯着巴奇的人。


史蒂夫点点头算是回答她的问题,心里感到自己刚才太专注了引来旁人的怀疑。


金发女孩也朝巴奇的方向看了一眼,“你瞧瞧巴奇赌钱时候的样子……”


“有什么不好吗?”史蒂夫反问道。


金发女孩没料到史蒂夫会这么说,她淡淡一笑,“倒没什么不好,专心致志、心无旁骛——他若是能有一半心思放在女友身上就好了。”


“除非他愿意,没有人强求他的注意。”史蒂夫看着巴奇那边。牌局进行到最后,巴奇很快要赢了,正在和邻座的人说笑着,听不清他说了什么,他的双眼盈满了快意。


那个女孩细细打量起眼前瘦小的男孩,“我想起来了,你就是史蒂夫吧?”


史蒂夫连头也没有回。


女孩的倾诉还没有结束,“你知道我为什么和巴奇分手的吗?因为我受不了总有另一个人时有时无地夹在我和他中间,无论做什么计划都要把他也安排进去……你也许知道我说的是谁了。我以前不懂你们两个,现在才算有所了解,到底你们才是是一对吧,哪怕对方捅了天大的篓子也要为他辩解。”原来这个女孩就是前一段和巴奇分手的丽莎。


“谢谢,”史蒂夫的语气放缓了,“你们的事我感到遗憾。巴奇没有你想的这么糟。他心里很在乎你,分手那天他喝了很多酒……”


“不不,那天的事我知道。他是专门为请你喝酒,听说你没去,他就只好把所有的酒都喝了。那个傻瓜!”丽莎说完就走回自己的座位。


那句傻瓜正是史蒂夫想骂的,却被别人抢了骂着巴奇,心里不是滋味。


牌局已见胜负,除了巴奇以外的人纷纷欠身掏出钱包,把钱往桌子中心一掷,很快离场。巴奇给了侍应生很多小费,还付了一些熟人朋友的酒水。今天他赢了不少,可适当挥霍。


史蒂夫想等巴奇走出去后再追上他,他想制造一个偶遇,若他一个人躲在一旁偷看巴奇打牌的事被对方知道的话,多少有些难为情。


巴奇站起来,披上外套,调皮地朝这边歪了歪脑袋:“走吧哥们儿。”


史蒂夫往两边看看,原来巴奇指的就是自己。


——他早就被发现了。


史蒂夫坦荡荡地走向他。“你今天看起来很得意。” 


巴奇笑笑,不说话。两人一起走出酒馆。


那些钱巴奇没有装进钱夹,只是塞进口袋。他抓着外套,像沉思着什么。


“巴奇,那些钱是你给我的吗?”


“嗯?”巴奇上一秒还在装什么都不知道,这事已经瞒不住史蒂夫了,但他相信那些钱已经发挥了应有的作用,自己用不着解释什么。帮助自己最好的朋友渡过难关是理所应当的事,史蒂夫又是如此骄傲。如果非要等到史蒂夫开口的那一刻才帮助他,这会留下很多遗憾。


这条街道是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,从小到大一起走过无数次,街道的两旁种有梧桐,树叶在春夏寒暑中生发荣枯,他们俩走在树下,走进彼此的光阴里。路灯下,昏黄的光影勾勒巴奇脸庞的线条,史蒂夫陪同巴奇的沉默,细细地观看。一些人和事,总是因为爱才觉得可爱。


史蒂夫拿出口袋里的钥匙,他们走了一路就快到自己家了,才想起他是来送钥匙的。真是的,巴奇就是有能令他忘记重要事情的能力。


钥匙被巴奇放好,他从另一边的口袋拿出那叠打牌赢得的钱,抓着史蒂夫的手塞给他。这一次巴奇是当面给史蒂夫钱,“你需要它们,欠下的房租和赊账最好尽快还清。”


史蒂夫抬头说:“这是一笔‘不义之财’。”他们的对视之间除了理解还有一丝顽皮。巴奇的嘴角得意地上扬:“是我赢来的。牌技是聪明人的搏斗方式。”


史蒂夫也笑了,他不想说破巴奇,他在旁边观察到巴奇不经意间的一些小动作,微妙又充满玄机。连坐在他身边的人都无法察觉巴奇动了手脚。巴奇看到史蒂夫脸上明了的笑意,不由得佩服起史蒂夫的洞察力:“不过,是有那么一点点聪明……就当我是劫富济贫的佐罗,你不必说谢我。”


“得了,你的脸又不需要蒙面眼罩……”史蒂夫笑说。


“就当是我为你赢的。”巴奇双手插着口袋,笑容没有伴随着后退的步伐减弱。他这样潇洒迷人的样子令所有人都喜欢。更何况是史蒂夫。


“你这家伙……不能更好了。”史蒂夫声音略大了些,有点激动,想夸巴奇又不敢使劲儿,他知道自己这话听起来傻透了。


那句话在他心里膨胀,就是迟迟说不出口。


 


*


储蓄盒里藏着史蒂夫小小的、不可告人的心事。那张写着秘密的纸片已经被后面丢进来的零钱压盖在最底下,如同史蒂夫把自己的心事压在心底。我常常想,如果史蒂夫把那句话告诉巴奇,他们的人生轨迹会变成怎样;如果巴奇一直不知道,他们会不会一生都是平凡的好朋友。所有的事情都能被时光慢慢改变,也能被命运快速更改。我不知道史蒂夫会选择哪一种。


史蒂夫变得比当年更成熟,他在一段时间里有意无意的与巴奇疏离了,后来没有再给我任何秘密,他似乎忘了那句曾经心神不宁时写下的话。


是啊,他已经过了那个躁动不安的年纪,二十岁以后的史蒂夫把生活中学来的隐忍也用在了感情上。


就让秘密随着我一同交给时间,或者消逝,或者沉淀。


 


 


史蒂夫从盒子里拿点零钱买了日场的电影票。


这一年里他习惯一个人去看电影,尤其是心情欠佳的时候,沉溺在别人的故事里能让他暂时忘却烦恼。巴奇身边有了新的女朋友,那个热情的女孩先追的巴奇。史蒂夫常常反思,也许自己缺失热情,还不够浪漫。我看得出他对女孩子没有患得患失之心,倒是对巴奇有些担忧,即使巴奇有过一个又一个女朋友。


不过,最近最让他受挫的是征兵的事。一场浩大战争早在欧洲打响,史蒂夫在报社里看到无数从欧洲发来的战争照片和报道,最直观的屠杀和突袭的照片被编辑从报道上删掉,担心那些真实场景会在人们心里留下惊恐和愤怒。这年美国总统宣布本国加入战争同盟,举国上下的年轻人被征兵广告鼓舞,纷纷踊跃参军,第一批完成训练的新兵即将被送往欧洲战场。那里面也有巴奇。巴奇一次性通过了体检,史蒂夫却屡屡被拒。痛揍纳粹的时机就在眼前,史蒂夫不可能罢休。但现实没有给他这个机会。有谁忍心让这个小个子到战场上送死呢?


我看着史蒂夫把一小叠报名表放在桌上,这是他各个征兵点领来的,他趴在那儿一张一张的填写,把地址那一栏换成不同的地点。真是游击似的报名方式,可见他参军的决心比这叠东西还要厚。出门前史蒂夫把好几份报名报放到外套里的口袋,不知道他今天要跑多少地方。


才出门不久门外传来巴奇的脚步声和敲门声。他们有时候只差一点点就能完美的接头。巴奇在门外喊了两声,说要一起去看未来展。“未来”听起来的确比电影有意思多了。


屋内静默了很久,寻不到人的巴奇没有离开,他挪动了门外一块不起眼的砖,捡起下面藏着的一把备用钥匙。当年史蒂夫开始独立生活,巴奇就要求他配置一把备用钥匙,方便巴奇过来看望,以防哪一天血糖过低时史蒂夫会突然昏倒。


我看到巴奇穿着整齐的军装走进屋子,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——他这是准备去哪儿?


巴奇走到桌边,那里满满都是史蒂夫填好的报名表,他叹了口气。谁也不能阻止史蒂夫从军的决心。巴奇拿出钱夹,只给自己留了点钱,要把其余的全部塞进盒子里。原来他这是要离开了,能做的只有给最放心不下的人一点物质安慰。那种不好的预感增强了,这会不会是我见到这个帅小伙儿的最后一面?


这个世界没有太多美好的偶然,有件事我真希望巴奇能知道,不然就太晚了——


我从巴奇的手心滑落,掉在地上,我的盒盖打开,里面的硬币散落一地,那张重要的纸片掉了出来。


巴奇手忙脚乱地把硬币捡起。


他捏起那张特殊的纸片,看到了写在上面的那句话。


这大概是我的错觉,时间仿佛在巴奇的凝视中停止了。那一句话让他激起他多少情绪,我不得而知。他重新站起来,我几乎要认为他要把那张纸片带走。


但他没有带走它,拿起桌上的钢笔在纸片的背面留了短短的一句话,然后把重新把它放在盒子的最底部,硬币乒乒乓乓地埋下。他在最上面放好了钱,盖好盒盖,放回原处。走之前,巴奇仔仔细细地环视史蒂夫的房间,从天花板到每一样物品,像是要把它们都记住在脑海中。


既然巴奇不说,我也没法告诉任何人。


从此另一个人的秘密也被深埋在盒中。


 


*


后面的事就简单多了。那天史蒂夫回家后仅呆了两天,他收拾了自己常用的衣物带走,带不走的物品都被放进一个纸箱里。一走之后史蒂夫没有回来,直到房租到期,史蒂夫的东西全被房东丢到了这栋楼的杂货房。


静物永远被孤独拥抱。我保留了一段属于史蒂夫和巴奇的回忆,所以牵挂着他们。我聆听其他屋子里广播和电视的消息声,希望能听到前线的消息。


我听到关于史蒂夫.罗杰斯——美国队长,和他的助手巴奇·巴恩斯的事迹。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我熟知的史蒂夫和巴奇。


直到有一天,杂货房的门被打开,灰尘在光线中飞舞。


“这些就是罗杰斯先生的东西吗?”


“是的是的,它们一直被妥善的保存在这里。”


“现在它们属于全美人民……”


我所在的箱子被小心翼翼地抬出来,外面有很多人的声音。


史蒂夫回来了吗?这是怎么回事?为什么不是史蒂夫回来找我?


我和其他的钢笔、绘图本、照片,一同被送到了现在的史密森博物馆。后来才知道,当时的这些人是来收集美国队长的“遗物”的。那些人带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分拣史蒂夫的东西,这让我不太愉悦。


“里面好像有东西?”一双带着白手套的手拿起我,掂了掂。时间已经过去太久,我的合叶已经完全锈蚀,稍微用点力就能掰断。他们用X光透视,看到里面的纸币和硬币,然后得到结论:“这是个储蓄盒。”


“还是不要打开了,里面不过是有些钱。合叶已经锈成这样,如果打开可能会造成破坏,美国队长醒来一定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东西被人擅自查看。”


万幸,他们没有打开盒子,不然那个秘密就要曝光了。


之后我就这样被安静地陈列在展柜里。每日听着史蒂夫和巴奇为了国家双双牺牲的录音,他们是美国的英雄,有英雄的故事,但在我记忆里,他们是最平常不过的人。


如果我会说话,我讲出的故事可能是最平凡、最不英雄的那一种吧。


 


我注意到这几天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展柜附近。


一个带着帽子的男人独自来到柜前,我当即认出了他,史蒂夫。他现在的样子和视频上的一样,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打了血清后的模样,但他的面容没有多大变化。


嘿,老朋友。


他凝视着我。我现在有点不太好看,掉漆了,生锈了,之前被丢在杂物房的时候还有点开裂。


嗨,史蒂夫,你还好吗?巴奇呢?他好吗?


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离开,随后,柜子被工作人员打开,带着手套把我取出来,转移到后面的办公室,才交还给我的主人。


史蒂夫向博物馆提出要求,希望能拿回我。


还有他的秘密。


 


回来的一路我被史蒂夫握在手中,我由展品再次变回他的私有物品。这种久违的人类掌心的温暖,还有那被珍视的感觉包裹着我。他的掌心温暖得如同布鲁克林午后的阳光,时过经年一直未变。


当铁锈从合叶上掉落,尘封多年的往事随之开启。


史蒂夫轻轻拿开了最上面那一叠陈旧的、一碰就要碎掉的纸币,他没想到当年巴奇在临走前给了他这么多钱。下面的硬币被一枚一枚拿起,那张纸片露了出来——史蒂夫还记得它。秘密所在的地方,七十年后依然如旧。


我看到史蒂夫露出微笑,轻轻把它取出。


已经七十年了,发黄的纸片上那由他写下的字句清晰可见:


巴奇,喜欢你真是件麻烦事。


他反复看着自己当年写下的表白,目光变得遥远,仿佛在看着一场年少轻狂的旧梦。那是老年人才有的眼神,像隔着岁月变迁回忆当年单恋的人的容颜,没有什么是不美好的。史蒂夫随手翻到纸片背面,湛蓝的眼睛突然涌出太多无法形容的情绪,让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。


空气中颤抖的哽咽是他心里那片海激起的波涛。


 


于你,我也这么觉得。


在七十年前巴奇写道。


 


我终于说出我最想转告他的话。
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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